清谈误国
文/陈寅恪
清谈的兴起,大抵由于东汉末年党锢诸名士遭到政治暴力的肆虐与压迫,一变其具体评议朝廷东谈主物任用确当否,即所谓清议,而为轮廓玄理的辩论。启自郭泰,成于阮籍。他们都是逃难远嫌,绝望不与其时政治当局衔尾的东谈主物。
东汉清议的要旨为东谈主伦阔别,即指实东谈主物的品题。郭泰与之不同。
《后汉书》传记五八《郭泰传》云:“林宗(郭泰)虽善东谈主伦,而不为危言覈论,故太监擅政而不成伤也,及党事起,著明之士多被其害,惟林宗及汝南袁闳得免焉。”
又《世说新语?政治篇》何骠骑作会稽条注引《郭泰传闻》略云:“泰字林宗,有东谈主伦阔别。自著书一卷,论取士之本。未行,遭乱一火失。”
又《抱朴子?外篇》四六《正郭传》云:“林宗周旋清谈阖闾,无救于世谈之陵迟。”
郭泰为党东谈主之一,“有东谈主伦阔别”,然而“不为危言覈论”,而“周旋清谈阖闾”。即不具体评议中朝东谈主物,而仅仅轮廓算计东谈主伦阔别的表面。故清谈之风实由郭泰启之。郭泰之是以被容于太监,原因也在这里。
然则,郭泰仅仅一个最先。魏晋两朝清谈又不是并吞面庞,并吞内容。魏晋清谈可分前后两期。魏末西晋期间为清谈的前期。此技能的清谈魏当日政治上的本色问题,与其时士医生的出处进退关系至为密切。换言之,此技能的清谈,是士医生藉以暗示本东谈主魄力及诡辩自己态度的东西。东晋一旦为清谈后期。清谈至东晋只为口中或纸上的玄言,已失去政治上的本色性质,仅止算作名士身份的结巴品。
前朝清谈因为是与清谈者本东谈主生计最关连的问题,即当日政治党系的阐扬,故值得算计。这有“四本论”和“竹林七贤”两个大问题。
《世说新语?文体类》云:“钟会撰《四本论》始毕,甚欲嵇公(嵇康)一见,置怀中,既定,畏其难,怀不敢出,于户外遥掷,便回急走。
刘注云:“《魏志》曰:会论才性同异,传于世。四本者,言才性同,才性异,才性合,才性离也。尚书傅嘏论同,中书令李丰论异,侍郎钟会论合,屯骑校尉王广论离。文多不载。”
《世说新语》此条刘注为前期清谈的紧要材料。按第一篇《魏晋管辖者之社会阶层》说过,曹操 求才三令,大旨觉得有德者有时有才,有才者或负不仁不孝贪诈的臭名,即有时有德。性者,仁孝谈德也。曹操求才三令讲的本色即是才性异、才性离的问题。三令为曹魏皇室大政计划之宣言,与之同者即是曹党,反之即是与曹氏为敌的党派。关连四本论的四个东谈主,傅嘏、钟会论同与合,李丰、王广论异与离。就其党系而言,后二东谈主为曹党,前二东谈主则属于与曹氏为敌的党派。何故见得?
《三国志·魏志》二一《傅嘏传》略云:“曹爽秉政,何晏为吏部尚书。嘏谓爽弟羲曰:‘何平叔外静而内銛巧,好利,不念务本。吾恐必先惑子兄弟,仁东谈主将远,而朝政废矣。’晏等遂与嘏抵抗,因微事以免嘏官。起家拜荥阳太守,不行。太傅司马宣王(懿)请为从事中郎。曹爽诛,为河南尹,迁尚书。正元二年春,毌丘俭、文钦作乱。或以司马景王(师)不宜自行,可遣太尉孚往,惟嘏及王肃劝之。景王遂行。以嘏守尚书仆射,俱东。俭、钦残缺,嘏有谋焉。及景王薨,嘏与司马文王(昭)径还洛阳,文王遂以辅政。以功进封阳乡侯。”
据此可知傅嘏为司马氏的知心。东汉士医生以仁孝谈德(性)为本,为体,实施至于治国用兵之术(才)为末,为用。一言以蔽之,本末必兼备,体用必合一。傅嘏所谓“才性同”,恰是东汉士医生的目的,亦然司马氏的目的。他的目的与曹操三令旨意完满不同。原因即在他所属的党派是与曹氏为敌的司马氏一党。
《三国志?魏志》二八《钟会传》略云:“毌丘俭作乱,大将军司马景王东征,会从,典知密事,卫将军司马文王为雄兵后继。景王薨于许昌,文王总统六军,会谋谟帷幄。时中诏敕尚书傅嘏,以东南新定,权留卫将军屯许昌,为表里之援,令嘏率诸军还。会与嘏谋,使嘏表上,辄与卫将军俱发,还到雒水南屯住。于是朝廷拜文王为大将军,辅政。会迁黄门侍郎,封东武亭侯,邑三百户。及(诸葛)诞反,车驾住项,文王至寿春,会复从行。寿春之破,会谋居多。亲待日隆,时东谈主谓之子房。以中郎在大将军府管记室事,为腹心之任。”
据此又可知钟会亦然司马氏的知心。他的论“才性合”,与傅嘏论“才性同”一样,盲从于司马氏一党的需要。他们的差异仅仅德(体)才(用)的并吞与合一之分。
李丰、王广不同。《世说新语·贤媛类》王公渊娶诸葛诞女条刘注引《魏氏春秋》云:“王广,字公渊,王凌子也。有风量才学,名重当世,与傅嘏等论才性同异,行于世。”
《三国志?魏志》二八《王凌传》云:“(凌子)广有志尚学行。(凌败并死),死时年四十余。”
王凌为淮南三叛之一,司马懿东征王凌,王广与父俱死,其为曹氏之党,自不待言。他所论“才性离”,与曹操三令的主旨正同。
《三国志?魏书》九《夏侯玄传》略云:“中书令李丰虽宿为大将军司马景王(师)所亲待,然私心在(夏侯)玄。遂结皇后父光禄医生张辑,谋欲以玄辅政。嘉平六年二月当拜贵东谈主,丰等欲因御临轩,诸门有陛兵,诛大将军。大将军微闻其谋,请丰重逢。丰不知而往,即杀之。”
据此又可知李丰亦然曹氏之党,后为司马师所杀。其论“才性异”,与曹操三令主旨亦同。只不外“才性离”是相对于钟会的“才性合”而言第4色第四色,“才性异”,则是相对于傅嘏的“才行同”而言。
再说“竹林七贤”。“竹林七贤”是先有“七贤”此后有“竹林”。“七贤”所取为《论语》“作家七东谈主”的事数,意旨与东汉末年“三君”、“八俊”等称呼相通,即为标榜之义。西晋末年,僧徒比附内典、外书的“格义”民风盛行,东晋之初,乃取天竺“竹林”之名,加于“七贤”之上,成为“竹林七贤”。东晋中世以后,江左名士孙盛、袁宏、戴逵等遂著之于书(《魏氏春秋》、《竹林名士传》、《竹林七贤论》)。东晋有“兖州八伯,盖拟古之八俊”(《晋书》四九《羊曼传》)。兖州为地名,“竹林”则非地名,亦非真有什么“竹林”。
《世说新语?伤逝类》“王濬冲为尚书令”条云:“王濬冲(王戎)为尚书令,著公服,乘轺车经黄公酒垆下过,顾谓后车客:‘吾昔与嵇叔夜(嵇康)、阮嗣宗(阮籍)共痛饮于此垆,竹林之游亦预其末。自嵇生夭,阮公一火以来,便为时所羁绁。当天视此虽近,邈若江山。’”
刘注引《竹林七贤论》曰:“俗传若此,颍川庾爰之尝以问其伯文康,文康云:‘中朝所不闻,江左忽有此论,都功德者为之也。’”
据此可知王戎与嵇康、阮籍饮于黄公酒垆,共作念“竹林之游”,都是东晋功德者合手造出来的。“竹林”并无其处。
《世说新语?文体类》“袁彦伯作《名士传》成”条又云:“袁彦伯(袁宏)作《名士传》成,(刘注:宏以夏侯元始、何平叔、王辅嗣为正始名士,阮嗣宗、嵇叔夜、山巨源、向子期、刘伯伦、阮仲容、王濬冲为竹林名士,裴叔则、乐彦辅、王夷甫、庾子嵩、王安期、阮沉、卫叔宝、谢幼舆为中朝名士。)见谢公(谢安),公笑曰:‘我尝与诸东谈主谈江北事,特作狡狯尔,彦伯遂以著书。”
据此又可知所谓正始、竹林、中朝名士,即袁宏著之于书的,是从谢安处听来的。而谢安我方却说他与诸东谈主“谈江北事,特作狡狯”,初不虞袁宏著之于书。
河北民间以“竹林七贤”之说,附会处所遗迹。如《水经注》九《净水篇》净水出河内修武县之北黑山句下注云:“又迳七贤祠东,掌握筠篁列植,冬夏不变贞萋。魏步兵校尉陈留阮籍,中散医生谯国嵇康,晋司徒河内山涛,司徒琅邪王戎,黄门郎河内向秀,建威服役沛国刘伶,始平太守阮咸等同居山阳,结焕发之游,时东谈主号之为‘竹林七贤’,向子期所谓山阳旧居也。后东谈主立庙于此。”
又云:“郭缘生《述征记》所云白鹿山东南二十五里,有嵇公故园,以居时有遗竹焉,盖谓此也。”
所谓山阳故园筠篁列植,嵇康故园有遗竹,都是因为不解白“竹林七贤”称呼的由来,所作的附会。
“竹林七贤”以嵇康、阮籍、山涛为领袖,向秀、刘伶次之,王戎、阮咸为附庸。王戎从弟衍本不预七贤之数,但亦然气类相通的东谈主物,不错合并辩论。
《晋书》四九《阮籍传》附《瞻传》云:“见司徒王戎,戎问曰:‘圣东谈主贵名教,老庄明当然,其旨同异?’瞻曰:‘将无同。’戎咨嗟良久,即命辟之。众东谈主谓之‘三语掾。’”
《世说新语?文体类》亦载此事,但作王衍与阮修问对之词。其实问者之为王戎或王衍,答者之为阮瞻或阮修,并不紧要,紧要的仅仅老庄当然与周孔名教相通之说少许。“三语掾”之三语中,“将无”二语是助词,三语实仅“同”一语。老庄当然与周孔名教相通之说为那时清谈主旨之所在,故王戎举之以问阮瞻。阮瞻的回应与王戎之意安妥,故深得王戎的观赏。
对于周孔名教,据《老子》云:“朴散则为器,圣东谈主用之则为官长。”又云:“始制著明。”
王弼注云:“始制谓朴散始为官长之时也。始制官长,不可不扬名分,以定尊卑,故始制著明也。”
《庄子?世界篇》云:“春秋以谈名分。”
据此可著明教或以名为教,依魏晋东谈主的领略,即以官长君臣之义为教。这是入世求仕的东谈主所宜奉行的东西。目的遵行名教,入世求仕,与目的堤防当然,避世不仕,适相违抗。名教与当然明明仕不同的东西,何故王戎、阮瞻要说相通呢?这要了解魏末以来的政治情状及嵇康等东谈主的目的与碰到。
在魏末晋初目的当然与名教差异的士医生中,其堤防名教一片的魁首,如王祥、何曾、荀逹等三大孝,即辅佐司马氏夺取曹魏政权而作念到三公的东谈主。其眷怀魏室,不与司马氏衔尾的东谈主,都标榜老庄之学,以当然为宗。那时东谈主物对名教与当然目的的不同,即是自己政治态度的不同。
“七贤”之中,应推嵇康为第一东谈主。嵇康的妻子是曹操曾孙之女(见《魏志》二〇《沛穆王林传》裴注引《嵇氏谱》)。在政治上,嵇康积极招架司马氏;在想想上,嵇康是目的当然的最强烈的领袖。
《魏志》二一《王粲传》裴注引嵇喜撰《嵇康传》略云:“少有儁才,旷迈不群,高亮纵情,不修名誉,宽简有大宗。学不师授,博冶多闻,长而好老庄之业。性好服食,常采御上药。善属文论,弹琴咏诗,自足于怀抱之中。觉得伟人者,禀之当然,非积学所致。超然独达,遂放世事,纵意于尘埃之表。撰录上古以来圣贤、隐逸、遁心、遗名者,集为传赞,自笼统至于管宁,凡百一十有九东谈主,盖求之于天地之内,而发之乎千载除外者矣。故众东谈主没有而名之焉。”
裴注又引《魏氏春秋》略云:“康寓居河内之山阳县,与陈留阮籍、河内山涛、河南向秀、籍兄子咸、琅邪王戎、沛东谈主刘伶相与友善,游于竹林,号为‘七贤’。大将军尝欲辟康。康既有绝世之言,又从子不善,避之河东,或云‘避世’。
及山涛为选曹郎,举康自代,康答书拒却,因自说不胜流俗,而非薄汤、武。大将军闻而怒焉。初,康与东平吕昭子巽弟安亲善。会巽淫安妻徐氏,而诬安不孝,因之。安引康为证,康义不亏心,保明其事。安亦至烈,有济世志力。钟会劝大将军因此除之,遂杀安与康。”
据此可知嵇康在那时是一个被号为目的老庄之当然(即避世),违抗周孔之名教,不孝不仕之东谈主。司马氏杀嵇康,加在他身上的罪名,恰是不仕不孝,违抗名教。俞正燮《癸巳存稿?书文选幽愤诗后》说:“乍不雅之,一似司马氏以名教杀康也者,其实否则也。”司马氏实以名教杀嵇康,俞氏于此未能完满了解。
嵇康被杀后,其余目的当然的名士如向秀,据《世说新语?谈话类》(参《晋书》四九《向秀传》)云:“嵇中散既被诛,向子期举郡计入洛,(司马)文王引进,问曰:‘闻君有箕山之节,何故在此?’对曰:‘巢许狷介之士,不足多慕。’王大咨嗟。”
刘注引《向秀传闻》略云:“(秀)少为同郡山涛所知,又与谯国嵇康,东平吕安友善,并有拔俗之韵,其进止无不同,而造事餬口业亦相似。常与嵇康偶锻于洛邑,与吕安灌园于山阳,不虑家之有无,外物不足以怫其心,弱冠著《儒有计划》。后康被诛,秀遂失图,乃应岁举到京师,诣大将军司马文王。文王问曰:‘闻君有箕山之节,何能自屈?’秀曰:‘尝谓彼东谈主不达尧意,本非所慕也。’一坐都説。随此撰至黄门侍郎、散骑常侍。”
可知向秀在嵇康被杀后,完满改节失图,弃老庄之当然,尊周孔之名教。
至于阮籍,则不似嵇康积极反晋,而出之以绝望的魄力,虚与司马氏委蛇,遂得苟全性命。据《魏志》二一《王粲传》(参《晋书》四九《阮籍传》)云:“籍才藻艳逸,而英俊猖狂,行己寡欲,以庄周为模则。官至步兵校尉。”
裴注引《魏氏春秋》略云:“籍旷达不羁,不拘礼俗。性至孝,居丧虽不率常检,而毁几至灭性,后为尚书郎,曹爽服役,以疾归田庐。岁余,爽诛,太傅及大将军乃觉得从事中郎。后朝论以其名高,欲显崇之。籍以世多故,禄仕辛勤,闻步兵校尉缺,厨多好意思酒,营东谈主善酿酒,求为校尉,遂纵酒昏酣,遗落世事。籍口岂论东谈主过,而当然高迈,故为礼制之士何曾等深所仇疾。大将军司马文王常保持之,卒以寿终。”
对于何曾的仇疾与司马昭的保持阮籍,据《世说新语?任诞类》云:“阮籍遭母丧,在晋文王坐进酒肉,司隶何曾亦在坐,曰:‘明公方以孝治世界,而阮籍以重丧显于公坐,饮酒食肉,宜流之国外,以正风教。’文王曰:‘嗣宗(阮籍)毁顿如斯,君不成共忧之,何谓?且有疾而饮酒食肉,固丧礼也。’籍引豃不辍,颜料自若。”
动漫成人又《魏志》一八《李通传》裴注引王隐《晋书》所载李秉《家诫》略云:“(司马文王)曰:‘世界之至慎,其惟阮嗣宗乎!吾每与之言,言及玄远,而未始驳倒方法,臧否东谈主物,真可谓至慎矣。’”
可知阮籍虽不足嵇康的恒久不憋闷于司马氏,然则所为不外“禄仕”辛勤,依旧保持了他的猖狂身体的活动,是以安妥老庄当然之旨,故目的名教、身为司马氏佐命功臣的东谈主,何如曾之流,必欲杀之此后快。
当然之旨既在养生遂性,则阮籍的苟全性命,依然当然则非名教。而他言必玄远,不驳倒方法,不臧否东谈主物,被司马昭称为“世界之至慎”,则不独用此以免灭门之灾,况兼将东汉末年党锢名士具体指斥政治,暗示世界瑕瑜的言论,一变而为完满轮廓玄理的算计,遂开西晋以降清谈的风派。关联词,所谓清谈,实始于郭泰,成于阮籍。
刘伶。《世说新语?任诞类》云:“刘伶恒纵酒放达,或脱衣裸形在屋中。”
则刘伶亦不外有托而逃,藉此暗示不与司马氏衔尾辛勤。这与阮籍的苟全性命,同期老庄当然之旨。乐广觉得“名教中自有乐地”,非笑此类活动,(见《世说新语?德行类》)“王平子、胡母彦国诸东谈主都以任放为达,或有赤身者”条及《晋书》四三《乐广传》)足证那时刘伶的夸口,出于他目的的当然之说。
阮咸。《晋书》四九《阮籍传》附《咸传》略云:“咸任达不拘,与叔父籍为竹林之游,当世礼制者讥其所为。居母丧,放肆越礼,素幸姑之婢。姑当归于夫家,初云留婢,既而自从去。时方有客咸闻之,遽借客马追婢,既及,与婢累骑而还(参《世说新语?任诞类》“阮仲容先幸姑家鲜卑婢”条)。”
考《世说新语?任诞类》“阮仲容步兵居谈南”条刘注引《竹林七贤论》云:“诸阮前世都儒学,善居室,惟咸一家尚谈弃事,好酒而贫。”
所谓“儒学”,即遵行名教之意;所谓“尚谈”,即堤防当然之意。阮咸“尚谈弃事”,“放肆越礼,素幸姑之婢”,足证阮咸亦然目的当然之说的东谈主物。
据上引史料,可见当然与名教不同,本不成合一。魏末名士其初原为目的当然,高隐避世的东谈主,至少对于司马氏的创业,不是积极扶助。然其中如山涛、王氏戎、衍兄弟,又自不同。像山涛,原是司马氏的姻戚。(山涛为司马懿妻张氏的中表亲,见《晋书》四三《山涛传》)其东谈主虽曾“好老庄,与嵇康善”,(《世说新语?政治类》“猴子以器重朝望”条刘注引庾预《晋书》)但自后终于依附司马氏,佐成一火魏成晋之业。王戎、王衍既与晋室建国功臣王祥为本家,王戎父王浑、王衍父王义又都是司马氏的党与,门第遗传与环境熏习都足以使他们站到司马氏一边,致身通显。而他们早年本堤防当然,栖隐不仕,后忽变心,立东谈主之朝,位至宰执,例必不成不哄骗一已有的旧说或发明一种新说,以诡辩其态度。这即是名教与当然相通之说的由来。此说意谓当然为体,名教为用,当然为名教之本。如袁宏《后汉记》所云:“夫君臣父子,名教之本也。关联词名教之作何为者也?盖准天地之性,求之当然之理,拟议以制其名,坚持以弘其教,辩物成器,以通世界之务者也。是以高低莫尚于天地,故贵贱拟斯以辩物;尊卑莫大于父子,故君臣象兹以成器。天地无尽之谈,父子不易之体,以无尽之天地,不易之父子,故尊卑永固而不逾,名教大定而不乱,置之世界,充塞天地,自今及古,其名不去者也。未有违使天地之性,而不错序定东谈主伦矣。“(二六献帝初平二年述蔡邕宗庙之议)
既然名教原是取法当然则设,则不独须贵名教,亦当兼明当然。有了此说,如山涛、王戎、王衍之辈,自可兼尊显的达官与夸耀的名士于零丁孤身一人,既享朝廷的华贵,仍存林下的风骚,而无所惭忌。这是历史上名利并收的最显耀的例子。由此可著明教与当然相通之说之是以成为清谈的中枢,原有其政治上的本色功用。
如若是林泉隐逸清谈玄理,则纵使有害于民生国计,也不致误国。清谈误国,正因执政廷执政即负有最大牵累的达官,堤防虚无,口谈玄远,不屑综理世务之故。
《世说新语·轻诋类》桓公入洛条云:“桓公入洛,过淮泗,践北境,与诸僚属登平乘楼,眺瞩华夏,慨然曰:‘遂使神州陆沉,百年丘墟,王夷甫(王衍)诸东谈主不得不任其责。’袁虎率尔对曰:‘运自有废兴,岂必诸东谈主之过?’”
袁虎不知桓温是以说王衍等东谈主要负神州陆沉的牵累,是因为王衍等那些负有最大牵累的达官,堤防虚无,不以国是为务。同书同类同条刘注引《八王故事》云:“夷甫虽居台司,不以事物自婴,当世化之,羞言名教,自台郎以下,都雅崇拱默,以遗事为高,四海尚宁,而识者知其将乱。”
同书同类同条刘注引《晋阳秋》云:“夷甫将为石勒所杀,谓东谈主曰:‘吾等若不祖尚浮虚,不至于此。’”
《晋书》四三《王戎传》附《王衍传》略云:“衍自说少不豫事,欲求自免,因劝(石)勒称尊号。勒怒曰:‘君名盖四海,身居重担,新秀登朝,至于白发,何得言不豫世事邪?碎裂世界,恰是君罪。’……使东谈主夜排墙填杀之。”
王衍与王戎一样,是目的名教与当然“将无同”的东谈主物。刘注引《八王故事》等书说他“羞言名教”,“祖尚浮虚”,是说他目的当然为名教之本。王衍新秀登朝,至于白发,位居台司,而存林下风骚。“不以事物自婴”,并由此博得四海好意思名。在他的影响下,自台郎以降,也都“雅崇拱默,以遗事为高”。这就例必要误国。王衍在临死之前所说“吾等若不祖尚浮虚,未免于此”,暗示他我方也觉察到了这个问题。
王衍死于宁平,宁平之难,死者数十万,西晋仅有的力量完满丧失,终至沦一火,《元和郡县图志》七《河南谈三》毫州真源县条云:“宁平故城在县西南五十五里,汉县地。晋永嘉五年,东海王越自阳城率甲士四万死于项,秘不发丧,石勒兵追之,及宁平城,焚越尸于此,数万众敛手受害,尸积如山,王夷甫亦遇难。”
《晋书》五九《东海王越传》略云:“永嘉五年薨于项,秘不发丧,以襄阳王范为大将军,统其众,还葬东海。石勒追及于苦县宁平城,将军钱端发兵距勒,战死,军溃。勒命焚越枢曰:‘此东谈主乱世界,吾为世界报之。’故烧其骨以报天地。于是数十万众,勒以骑围而射之,相践如山,王公士庶死者十余万。王弥弟璋焚其余众,并食之。”
清谈误国是西晋沦一火的原因之一。那时辰的西晋官场是,一面奢谈名教与当然“将无同”,一面穷极蹧跶享受,名士与高官合为一体,而变乱就在这种民风中生长。此风不到西晋终末沦一火,不成圮绝。
(摘自《陈寅恪魏晋南北朝史陈说录》第4色第四色,万绳楠(整理),贵州东谈主民出书社,2007年初版。该书是万绳楠先生1947至1948年在北平清华大学历史算计所听陈寅恪师授课时的条记。)
郭泰司马氏嵇康王衍王戎发布于:河南省声明:该文不雅点仅代表作家本东谈主,搜狐号系信息发布平台,搜狐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处事。